我舅爺是村里的蠟人匠，做出的蠟人栩栩如生。

有一次，他為一個橫死的男人做了一副沒有五官的蠟人尸首。

第二天夜里，那個蠟人竟然從墳墓里爬了出來，敲響了我家的門，來討要他的臉。

01

芹嬸的男人叫張保全，四十來歲，在城里跑車拉貨。前幾天出了意外，連人帶車翻進了山溝里，被砸成了肉泥。

為了趕發喪的時辰，夜里我們就把做好的蠟人送去了主家靈堂。

舅爺跟我說，橫死的人都留戀著人間，不好好安葬，他們就會變成半死不活、糾纏家人的陰尸。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一直盯著張保全的棺材。

蠟人是我舅爺親手做的，跟張保全一樣的身形，穿戴白衣白帽，臉上蓋著一塊黑布，棺材里泛著一股刺鼻的蠟油味。

做蠟人尸首有個忌諱，千萬不能給蠟人畫臉。

不然，蠟人到了下面就會胡亂說話，給蠟人匠招災。

芹嬸過來看了一眼蠟人，觸景生情，開始抽噎著哭。

她伸出手蓋在蠟人的心口，說了一句：「孩兒他爹，放心走吧，家里都挺好……」

在場的鄉親們都微微動容，低頭不說話。

芹嬸又囑咐了幾句，最后說：「他爹，你可別忘了我們娘倆。」

舅爺聽到這話面色一怔，猛地一把推開芹嬸，砰地合上了棺蓋。

「你胡說些啥呢！」

鄉親們都被嚇了一跳，芹嬸也止住哭泣，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舅爺恨恨地嘆了一口氣，將抽剩一半的煙卷用力摔在了地上。

「過來幾個小子，封棺！」

02

送殯的隊伍頂著時辰出發，事情辦完，天才剛剛亮。

舅爺沒有留下吃席，我倆風風火火趕回了家。

家里舅奶預備好了一大鍋米飯，舅爺坐下就開始扒飯，桌上的菜連碰都沒碰。

我問舅奶：「舅爺這是在干啥呢？」

舅奶說：「他去晦氣呢。」

舅爺連吃了兩大碗米飯才停住，舅奶問：「辦得順利不？」

他皺了皺眉，直搖頭。

「不太好，封棺的時候芹子說錯了話，我怕她男人聽了去。」

舅奶說：「大白天的別嚇唬人，她男人都死了，還能聽見啥？」

舅爺斜了舅奶一眼，吼了聲：「你懂個屁！」

然后就坐在門口抽起了煙。

收拾完碗筷，舅奶想起了什麼，沖我舅爺說：「早上二進讓人捎信了，說今晚要回來一趟。」

舅爺臉色一變：「鱉羔子回來干啥，還想從我這老骨頭里榨油水？」

二進是我表叔，在縣里倒騰化工原料，這些年沒少賠錢，還差點把自己送進去。

舅奶說：「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還想往外攆？有沒有個當爹的樣。」

舅爺冷哼一聲：「給他當爹？我老漢可高攀不起！」

說完，他背著手回了屋。

太陽下山后，我表叔騎著摩托進了家門。

他買了一大堆東西，我舅奶連忙招呼他去屋里坐。

表叔從口袋里翻出一盒糖遞給我，拍了拍我的肩說：「幾年不見，小偉長這麼高了。」

我打開糖盒，倒了兩顆糖放進嘴里，很甜。

「他爹，二進回來啦。」

舅爺沒吱聲，躲在屋里不出來。

舅奶罵了他幾句，轉頭問我表叔。

「靜靜呢？咋沒跟著回來？」

表叔餓得急，抓起桌上的饅頭就啃了起來。

「唔……公司這幾天算總賬，靜靜留下幫忙呢。」

舅奶笑了笑：「年輕人忙點好。」

表舅咽了口菜，說：「娘，你猜我在村口碰見誰了？」

舅奶說：「俺猜不出來。」

「我碰見張保全了。」

我表叔說完，我和舅奶同時打了個寒戰。

「二進子你瞎說啥呢，大晚上別嚇你娘。」

表叔一臉疑惑，還沒等他問清緣由，舅爺的屋門一下就被拉開了。

舅爺滿臉驚恐地走了出來。

「你確定是張保全？」

表叔愣住了：「大晚上他戴個帽子，沒看清楚臉，但是聽聲音就知道是他，坐樹底下愣神呢。這老憨子興許是喝大了，家門都忘了朝哪走了，還是我給他指的路呢。」

舅奶滿臉恐懼地盯著舅爺。

舅爺急迫地問：「他穿的啥衣服？」

表叔看了一眼舅爺，沒好氣地回了一句：「穿了身白西服，大晚上跟個傻缺一樣，真不知道這兩年怎麼混的。」

舅爺一個不穩差點坐地上，我和舅奶趕忙扶住他。

他一腦門子的汗，手不住地發抖，說了句：「壞了壞了，要出事。」

表叔問：「你們咋了這是？張保全欠咱家錢了？」

舅奶嘆口氣說：「張保全前幾天死了。」

表叔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舅爺坐在凳子上，點上一根煙：「明天一早我去墳上看看。」

舅奶說：「干啥還等到明天，現在就去唄。」

舅爺使勁瞪了她一眼：「你膽子大你去。」

舅奶不吱聲了，招呼我們幾個趕緊回屋睡覺。

我跟表叔擠在后屋里睡，表叔大概是累了，躺下沒一會兒就響起了鼾聲。

我迷迷糊糊地，總覺得外面有動靜。

然后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在夢里，好像有一個白色的影子，翻過了墻頭，跳進了院子。

它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好像在尋找什麼。

最后，它鉆進那口大水缸里，不見了。

03

第二天一大早，舅爺就獨自出了門。

舅奶不放心，趕緊把我和表叔掀起來：「你倆去追上老家伙，別讓他出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