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我說了一句：「現在你不能看，先回屋。」

我被扔到了后屋，探著頭從窗戶里往外看，一群人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進了堂屋，那女人蒙著臉，從衣服可以看出來，那是我舅奶。

我問朱老六，他們為啥給舅奶蒙著臉？

朱老六垂著頭，半晌長長嘆了一口氣。

「小偉，你舅奶的臉被張保全拿去了。」

我的雙眼瞪得老大，完全不理解朱老六的意思。

一個大活人的臉怎麼能被別人拿去？

可還沒容我多想，幾個小子和我表叔拉著我舅爺進了院子。

我舅爺還在哭喊，表叔不住地安慰他。

「張保全，你個狗娘養的，我老漢死了也不放過你！」

06

說完，我舅爺就要去廚房抄菜刀，幾個小子連忙攔住了他。

朱老六趕緊跑出去，我緊跟在他后面，把舅爺摁在凳子上。

朱老六對他說：「老喜哥，咱不能慌，幾個小子們已經去縣里請徐先生了，咱們現在得先弄清楚張保全為啥偏偏來敲你家的門。」

舅爺垂著頭，咬牙切齒地說：「俺沒給他畫臉，他這是記恨俺咧！」

朱老六搖搖頭：「他沒有臉，看不見路，咋能這麼順利就找來了？」

舅爺聽了這話，似乎想到了什麼，回頭看了眼表叔：「二進，那天晚上碰見他，你都跟他聊啥了？」

表叔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說：「沒……沒聊啥啊？」

舅爺說：「沒把咱家住哪指給他？」

表叔趕忙搖頭：「肯定沒有。」

這時，朱老六好像發現了什麼，目光落在了放在門口的那輛摩托車上。

「二進，你這摩托咋還漏油了？」

表叔走了過去，看到摩托車下面已經淌開了一攤黑乎乎的污漬。

我也走過去瞧，卻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摩托車里漏出來的，好像不是汽油。

朱老六圍著摩托轉了一圈，瞇著眼睛嘀咕：「這摩托我咋看著這麼眼熟？」

表叔笑了笑：「不是啥好摩托，便宜貨，滿大街都是。」

這時，朱老六的臉色微微變了，他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摩托的車把。

「你這摩托，怎麼這麼像張保全那一臺？」

表叔聲音有些變了：「六叔，你可別嚇唬人啊。」

朱老六指了指摩托的車把：「這個車把是后來換的。當年張保全還在村里的時候，俺進城辦事，借的他的摩托車，沒承想半路出了點事故，車把給磕壞了。俺就給他換了個新的，跟你這個一模一樣的牌子。」

我舅爺聽完這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二進子，你說實話，你這摩托到底哪來的！」

表叔站在原地，臉上是一種被人拆穿的慌張。

舅爺又吼他：「到底哪來的！說！」

表叔慢慢蹲在了地上，垂著頭。

「就那天晚上，我在村口碰見他，他說最近手頭緊，要借我兩千塊錢，周轉過來再還給我。我怕他賴賬，就把他騎的摩托車要過來了。可誰知道他是那個玩意……」

表叔話音剛落，舅爺差點沒摔在凳子上。

「我現在就打死你個瞎了包的東西！」

舅爺抄起棍子，沖上去就要打表叔，被我跟朱老六趕緊攔了下來。

舅爺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破口大罵：「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玩意，打小就知道給我惹事！你以為我不知道是吧，放著好好的老婆孩子不要，在城里找小三，鬧得村里人指指點點！現在還把你娘害成這樣！我……我這就打斷你的腿！」

表叔漲紅了臉，把煙頭往地上一摔，站起來沖我舅爺嚷嚷：「不就是一張臉嗎！我現在就去找張保全，他想要臉，就把我這張臉拿去！」

說罷，表叔氣呼呼地出了門。

「都別攔他！讓他去！我就當沒生過這個畜生！」

07

舅爺說完，掙脫了眾人的手，反身進了舅奶屋。

我也想進去看看舅奶，被朱老六攔了下來。

濃烈的血腥味在這炎熱的天氣里格外明顯，不時有人從屋里出來，扶著墻干嘔。

不知過了多久，天終于黑了下來。

舅爺他們從屋里出來，幾個人都垂頭喪氣。

「剛才小子們來電話說已經在路上了，徐先生明天一早就到。」朱老六壓低了聲音。

舅爺雙眼通紅，問朱老六：「二進他娘這樣，能救回來嗎？」

朱老六又說：「徐先生有些門道，應該不成問題。」

隨即他又說：「二進出門一整天了，還沒回來呢，我帶著人出去找找吧，別再出啥危險。」

舅爺臉一沉：「管他做什麼，指不定早就滾回城里了。」

朱老六不再說什麼，晚些時候讓幫忙的人都回去休息，院里少了嘈雜聲，很快就變成了一片死寂。

舅爺在屋里陪著舅奶，不時能聽到他自言自語，還有舅奶沉重的呼吸聲。

我獨自回了后屋，鉆進被窩，輾轉難眠。

不知過了多久，舅爺的屋里也熄了燈，我聽到了舅爺的一聲長嘆，然后天地就陷入了黑暗。

08

第二天一大早，幾個小子帶著一個身高六尺、須發皆白的老者進了院子。

我猜這應該就是昨晚朱老六說的徐先生。

寒暄了幾句，他們就去了舅奶的屋里。

因為今天人多，所以也沒人注意到我，我趴在屋門口往里看，終于看到了舅奶。

她躺在床上，身體不時抽搐幾下，呼吸很沉重，像一扇不停開關的木頭門，而她的臉，依舊被一張白布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