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掩嘴咳嗽了一聲，接著說道：「如果您再婚，馮先生名下所有的不動產/現金/股票/期權/債權，以及他寄存在銀行的所有收藏品，全部的遺產都將捐贈給桐城兒童福利院。馮先生的總資產價值經核算，是一億二千六百萬。」

他強調道：「而您，一分錢也得不到。」

「一分錢也得不到嘛？」我的腦子里不合時宜地想：「馮成真是個周全的人。」

我叫來家政阿姨給這位律師先生送上一杯杏梨茶，橙黃透亮的茶水被盛在印有古斯塔夫·克利姆特畫作的茶杯中，直直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細聲細氣地說道：「這茶潤肺止咳，就是好的苦杏仁太苦了，阿姨加了不少冰糖才壓住。」

律師離開了，帶著對我這個馮成遺孀的同情和憐憫。

接下來的日子，我依舊鉆研著我的廚藝、花藝和茶藝，莎士比亞的所有作品我都讀完了，于是開始讀列夫·托爾斯泰。

房地產商太太們的聚會剛開始我還是去的，太太們原本以為我會走女強人路線，學習并接手馮成的事業。于是開始明示暗示地代表自家先生想和我談合作。后來看我并沒有這個打算，就開始介紹自家的青年才俊給我，我面容悲切地懇談自己對馮成的思念之情，捎帶著提了一兩句遺囑的事，太太們聞聲知雅意，紛紛勸說我節哀順變，保重身體，拉郎配的事情全都打了哈哈過去，慢慢地聚會我就不去了。

馮成一手創建的公司經過這麼多年早就有了一套獨立的運營機制，我把公司所有職業經理人的薪酬待遇按職位高低分別做了 10% 到 30% 的提升，股東們的分紅根據股本也做了調整，然后繼續呆在馮成的半山別墅中讀列夫·托爾斯泰。

必須我出席表態的重大事項我并不缺席，頸項上的涼意一次又一次的泛起，我嘴邊的微笑一次又一次的綻放，我參與決策的項目無一失手。

我，是金錢的信徒；我，受到瑪門的護佑。

6

2018 年 12 月 20 日 14:15 分半山別墅

我穿著黛藍色的真絲睡衣，窩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擼貓。馮成去世后不久，我養了只曼基康短腿貓，這種貓個性溫馴，喜歡和人撒嬌，很適合養在家里。

接到福利院電話的時候，我有點沒反應過來。我在桐城兒童福利院生活的時間并不長，滿打滿算從 7 歲到 8 歲也就待足了一年，最近一次聽到福利院的名字，還是在馮成的遺囑里。

福利院的院長是地道的桐城本地人，話音軟糯，她在電話另一端叫我的名字：「妮妮。」

福利院院長說：「妮妮，你妹妹曉曉回桐城了，她來找你了。」

院長告訴我，我的孿生妹妹馬曉在福利院待到了 10 歲，然后被一對夫妻收養去了外地。她養父的工作性質需要全國各地的跑，所以她也跟著在多個城市落腳和生活。大學畢業后找了個桐城本地的男友，結婚兩年后兩人找了個機會，一起回到桐城來發展。

院長說的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我被收養后不久，就再也沒有收到任何來自福利院或者馬曉的消息。我關于福利院和馬曉最后的記憶，停留在我離開的那天，伸出福利院外墻的棗樹樹枝和馬曉穿的鵝黃色小裙子。

我和馬曉約在南城步行街上的一家西餐廳見面，我依稀記得馬曉喜歡吃牛肉。

我沒有記錯馬曉的喜好。馬曉是個活力四射的女孩子，菜上桌后先摟著我大呼小叫拍照片發朋友圈，然后舉起刀叉奮力與牛排搏斗，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和我說話。

馬曉說：「姐姐，我好想你。」她的嘴并不大，邊吃邊說話時嘴巴差點兜不住牛排豐盈的肉汁，我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她沒有發現。

馬曉和我不同，她的養父母經濟狀況也不好，但是兩個人是真心誠意地收養她，視如己出。

大學畢業進了公司，馬曉和自己的頂頭上司喬霖談起了辦公室戀情，24 歲生日那天兩個人領證結了婚。

馬曉說：「姐姐，你不知道，24 歲生日那天零點，喬霖約我到我們那邊的中心廣場，手捧鮮花跪地向我求婚，那個陣仗，我幸福得都要昏過去了。后來我們兩個連夜跑到婚姻登記處門口等著，就為了做當天第一對領證的新人。」

馬曉笑瞇瞇問我：「姐姐，你 24 歲生日那天過的是不是也很開心？」

我的頭有點暈，我久違地想起了平安橋下的河水。

我晃了晃頭說：「是的，姐姐的生日也過的很開心。」

后面的日子，我有時會喊馬曉來馮成的半山別墅小住。馬曉是個藏不住話的孩子，我很快知道了她這些年的所有經歷。她養父母的職業，她讀的初中、高中和大學，她入職的第一家公司，還有她的初戀現在的丈夫喬霖，馬曉活成了我夢想中的樣子，曾經的夢想。

我跟著馬曉去看她和丈夫喬霖現在生活的地方。他們居住在東城的一個老舊小區，離我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