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張哈子,張哈子已經拿著磨刀石和篾刀走進廁所里面去了。進廁所之前,張哈子講,多半已經死了,就和蔣遠志一樣,可能就是個打醬油的。
講完之后,我就聽見廁所里面傳來磨刀子的聲音。
張牧講,以前屋里的長輩講,這個醫院不一般,學校里面也是水很深,我當時還不信,現在看來,果然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我曉得張牧講的吃虧是斷了一條胳膊。我很想去安慰他,但是說實話,我并不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所以根本就不曉得怎麼去安慰他。我怕到時候越安慰越亂,所以干脆轉移話題講其他的事情。我問,難道當初你們長輩沒有給你們講為什麼要來這里?
張牧搖搖頭講,沒有,只是給我講要在這里當醫生,位置已經給我安排好了,讓我守在這里就行了。至于張哈子,屋里人對他講老麼子,我就一點都不曉得老。
這個時候張哈子走出廁所,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篾刀,他對著我凌空砍了幾刀子,似乎是在試手感。隨后他講,屋里人啥子都沒對我講,就喊我來這所學校讀書就是了。專業隨我選。我選來選去,就只選了一個外國語學院。我一開始還以為這里面是有麼子奇怪滴事情發生,所以來讓我在這邊調查一下,哪個曉得,這一讀,就讀了五六年,麼子怪事都沒有發生,白白浪費了我大好的光陰。
我聽到這里算是明白了,為什麼他們這麼急著想要回家,就是想要知道家里面做出這樣的安排,到底是為了達到一個什麼目的。
如果連這個目的都不曉得話,那麼,根本就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辦。
張哈子的話講完之后,病房里面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這個時候,張哈子找來一些黃紙,上面什麼都沒有畫,他把紙塞到我手里,然后對我講,把門上和窗戶上的玻璃全部封上。
我雖然不曉得這麼做是出于什麼目的,但是我還是按照他的要求,先是跑到外面護士站,借來透明膠,然后開始封玻璃。
我一邊封玻璃一邊看見張哈子從口袋里拿出他之前從東南角位置收回來的那根蠟燭,然后看他用嘴巴對著蠟燭吹了一口氣,蠟燭就著了。這個技術活看的我當時就想拜師學藝了。
蠟燭還是幽幽的綠光,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放在東南角,而是放在了西北角。放下蠟燭之前,他先是用銅錢放在蠟燭的底端,然后才放下蠟燭。蠟燭放下之后,又用幾枚銅錢在蠟燭的周圍不同地方放下,我仔細看了看,沒認出來這是一個什麼圖形,但是看上去有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總覺得好像到哪里見過。
等我把所有的窗戶封完了以后,我坐在另一張病床上,看到張哈子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去了。這時我回頭看了一眼西北角的那根蠟燭和它周圍的銅錢,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銅錢組成的那個圖形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一把蒲扇的樣子!難怪我會覺得這個圖形那麼熟悉,原來是和我爺爺手里的那把蒲扇個一個樣子。
我驚訝的還沒開口,張牧就對我講,看出來了?銅錢屬金,圍成一把蒲扇,扇子上面有火,張哈子用的是“煽風點火”術,取意銅錢不散,真火不滅。
到匠術這一脈,張哈子確實是難得的人才。
我點點頭,然后看見張哈子拿起他之前雕刻的那節竹筒,四下打量了竹筒一下,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張牧的胳膊,這才開始用篾刀劈竹筒。
這次的手法和以前我見過的扎千刀的手法完全不一樣。如果講扎千刀的手法是快而細,那麼這一次張哈子的手法簡直就是用簡單粗暴來形容了。張牧講,這個手法叫做“切”,和“劈”不同,用勁的方向和部位不同。
我看見他先是一刀從中間劈開竹筒,取一半放在地上,另一半拿在手里從中間砍下,依舊是拿一半放一半。之后重復這個過程,直到手里的最后那根竹子只剩下小拇指一半大小的時候,張哈子才用“剖”的手法,將竹子最外面那一層的表皮去掉。
張牧在一旁給我介紹,我才曉得,用他們的行話來講,最外面的一層帶著竹子的表皮,叫做“青蔑”,這層蔑是最結實的。看起來雖然細,但是單憑兩只手想要把它拉斷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用力過猛,還會被篾條劃傷。因為很結實,所以篾匠最喜歡用的就是青蔑。
張哈子用“剖”的手法,前前后后一共剖出來一小把青蔑,放在一旁早就鋪好了的紙錢上面。
青蔑取出來之后,張牧講,剩下的那些不帶表皮的就叫做黃蔑。黃蔑的結實度沒有青蔑好,所以篾匠一般不用。不過這里張哈子還是用到了黃蔑。
借著綠油油的燭光,我看見張哈子從剛剛切過的竹子里拿出一節稍寬的竹干,用篾刀在中間部分輕輕“拉”出一個小口子,然后用青蔑在這道口子的上下兩端各繞了幾圈,他手指靈活的穿針引線一般,一條青蔑很快就將上下兩節竹干給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