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當得知那兇手是沖著王海來時,輝子建議留下,我這麼個病好了的家伙,卻在打退堂鼓。
這一刻,我幾乎要哭出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當初魏琳犯病,生不如死的時候,我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她離開;現在,輝子出事了,我依然無能為力,我幾乎帶著哭腔,望著王海,說:「王海,怎麼辦,他這樣……」
王海也有些緊張,說:「別緊張,皰疹只是早期反應,我也有過,你知道的……」
我想起了他那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手臂。
王海接著說:「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回貴州,或者去哪里都行……」
我趕緊點頭,說:「好,好,就這樣……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我剛要轉身出門,忽然,湘女出現在門口,說:「去哪?」
我說:「收拾東西,趕緊走啊。」
「有用嗎?」她冷冷問。
湘女跨步來到窗前,站在王海身邊,說:「你要是信我,讓我試試。」
王海一愣,說:「你還沒放棄……可是我們的病,現行的醫學都沒法界定……」
「你現在趕車,確定能買到票嗎?而且他,已經暈過去了,適合坐長途汽車嗎?」湘女語氣嚴厲,但這卻是我第一次聽見她說那麼多話。大概也只有對王海,她愿意多說上兩句。
王海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妥協了,點了點頭。
11
我不清楚湘女要怎麼治療輝子,她把自己和輝子關在房間里。
而王海和我,來到休息室后的露臺上。
屋檐下,細密的雨絲迎面而來。
王海又抽出了一支煙,在手中「把玩」了半天,忽然回頭看了看房間的方向,最終,收了回去。
他長長嘆了口氣,說:「你一定有很多問題要問我吧?」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我知道即便我什麼都不說,王海也會開口。
王海深吸一口氣,說:「老蕭是我和輝子共同的朋友,桃子也是。老蕭走的時候,和桃子,正好在戀愛,呵呵……」
他頓了頓,忽然伸手揉著額頭。
王海這家伙,一向來總是儒商的模樣,紳士、潔癖、又總精于算計,我猜他很少讓人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他沉默了很久,終于又說:「那一年,是我和老蕭都很落魄的一年,我還沒有現在這份工作,也沒錢。老蕭也一樣……」
「我們只當自己都是賤命一條……你知道的,追風者的心態,向死而生。」王海笑了笑,說,「我們那年,騎行西藏,翻越雪山,到處窮游,做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可很諷刺……那麼多危險的事,我們都挺過來了,反而是在貴州這地方,因為一件小事翻了車。」
「老蕭是貴州人。」王海似乎努力抑制著自己的情緒,說,「所以那年我們到貴州之后,就忍不住多呆了幾天,直到我們有了發病的征兆,才肯離開。」
「可是,老蕭,他把車票弄丟了。」王海說,「一張車票,居然能要一個人的命,居然能讓我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懦夫,你說,是不是很諷刺?」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說:「發生了什麼?」
王海苦笑一聲,說:「當時,正值售票旺季,已經沒有車票了,而且,我們落魄,身上已經沒有多余的錢了。老蕭唯一的選擇,就是花低價改簽。但改簽的時間,要比原來整整晚 24 個小時。」
「所以你們,改簽了嗎?」我問。
王海依然揉著自己的鼻梁,閉著眼,說:「我走了,我把他扔在了貴州。」
「什麼?」
「我的車票沒有丟失,所以,我離開了。」王海說,「那個時候,我身上的皮疹已經非常非常嚴重,甚至開始出現心悸、胸悶氣短……我知道自己等不了這二十四個小時。
我怕了,怕死,所以我幫他改簽之后,就走了。」
「而老蕭沒走成?他沒有等過那二十四個小時,是嗎?」我瞪眼問。
「是的,他沒有撐過去。是我把他丟在了這里,永遠拋在了這里。」王海忽然仰頭笑道,「桃子一直不肯原諒我,我也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對桃子說一聲抱歉。現在,連這個機會,好像也沒有了……」
「所以,那個下蠱的人,也是老蕭和桃子的朋友……」我低聲說,「他是來替,替老蕭報仇的嗎……」
王海沒有回答,他仿佛已經沉寂在了回憶里,說:「我真是個懦夫,輝子為了我們,可以不顧自己的生死留下來,而我呢,我扔下了我的朋友。后來我有了穩定的工作,我拼命賺錢,拼命積攢人脈,為的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不會再被一張火車票難倒。我幫助每一個能幫到的追風者,其實不過是為了求一點心理安慰而已,我是自私的,極端自私……」
我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麼勸王海。
我無法討論這一切的一切,是否牽強,也不能評判他們是否都走入了死胡同。
事情已經發生了,這便是事實,無可辯駁。
我只能岔開話題,說:「別想了,都過去了,至少咱們還活著,我,輝子……還有,還有你那位,女朋友?」
「你說湘女嗎?」王海平靜了一些,說,「她姓秦,叫湘女,一直都住在這里,她,也是個傻女孩……」
「傻女孩?」
12
「我和她,曾經只是網友。」王海說,「她當時還是醫專的學生,因為臉上的胎記,她從小就被同學霸凌。而且,在湘西這片土地上,誰都知道,身負蠱術的人,又叫『草鬼婆』,她們被認為是不祥之人,無論是苗族還是漢人,都會有意識地疏遠她。
」
「其實他們只是愚昧,對未知的事物,本能的恐懼而已。蠱術,只是雜糅了中醫、化學、生物學和心理學的一門技術,也許可以害人,但也可以救人。」王海接著說,「可是,誰也不會聽她解釋,當初的她,比現在更加沉默寡言,還一度想要自殺。」
「是你開導了她?」我問。
王海點了點頭,說:「同病相憐吧,但我沒想到,她會萌生了要救我,救我們這個群體的想法。」
「救我們?救追風者?」
「是的,她放棄了考藥劑師證的機會,這些年,開這麼一家小店,這些年,卻一直在默默研究我們的這種過敏癥。」王海說,「我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她,那麼執著。」
「是……你嗎?」我又問。
王海笑了笑,沒有回答,卻說:「我還記得,她對我說:你不讓我死,所以你也不許尋死,你必須等我,一直等到我找出治你病的方法的那天。」
說到這里,我仿佛明白了王海的選擇。
他似乎并不像我那樣怕死,他之所以選擇逃生,是因為他還抱著希望。
這是不是一種自私,我說不清。
我和王海,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就在這時,房間門開了,秦湘女走了出來,她的臉上掛著細細的汗珠,說:「還好,是前期,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了。」
我一陣驚奇,激動道:「輝子沒事了?難道說,我們這種病可以……」
我話沒說完,秦湘女卻搖了搖頭,說:「病情可以壓下去,但你們還是得走,我還辦不到。」
我心頭一沉。
卻聽見秦湘女低聲說:「但總會有那一天的。」
來源:知乎 作者:騎鯨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