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炕里邊待著,無論發生什麼,千萬別下炕。」
媽媽眼角泛紅,她要留下來陪我,被舅爺大聲喝止——今晚萬分兇險,必須聽他的。
「那東西是大是小?長什麼樣?怎麼才能知道它進沒進屋?」我問。
「它長得像……」
舅爺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連忙改口:「別管那麼多,反正只要它進來,你肯定能意識到。而且,那東西能口吐人言,如果它問你是誰,你就說你是李玉芹。除此之外,無論它問別的什麼,你都只說這一句話,『我是李玉芹』。」
李玉芹,是我奶奶的名字。
就在我消化信息的時候,舅爺掏出幾根手指長的釘子,在炕沿封邊的扁木條上,整整齊齊釘了一排。
不等發問,舅爺便自言自語地說:「這是棺材釘,上好的材料,原本是給我自己準備的。」
「炕沿釘棺材釘,這有什麼用?」
舅爺幽幽看了我一眼,說:「防止那東西上炕。」
5
舅爺讓我爸媽先出去,自己一邊向后退,一邊在地面鋪上草木灰。
等舅爺退到門口,地表已經鋪滿了一層灰燼,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沒再叮囑什麼,轉身離開了。
與城里的光污染不同,村里的夜晚,黑得更加純粹。
村里沒有路燈,眼看著窗外變暗,村民們各自回家,生火做飯折騰了兩個小時。
電視也不會看得太晚,很快,每家每戶熄燈上炕,窗外僅有的微弱光源也黯淡下去。
耳邊也變得清凈,除了零星的幾聲狗叫,周圍安靜得要命。
墻上掛著石英鐘,借著隱約的月光,可以看到此時臨近夜里十點。
依舅爺的意思,我不能帶著手機,沒有了習以為常的消遣,就這樣縮在炕上坐著,難免腦袋發沉。
為了防止瞌睡,我提前備了一個茶缸,里面泡著濃茶。
幾口濃茶下肚,心率加快,腦袋是精神了,可小腹也跟著發緊。
糟了,忘了問舅爺,他不讓我下炕,那上廁所的問題怎麼解決……
偷偷溜出去方便,如果手腳麻利,浪費不了多長時間。
但是我右腿被咬過,那個牙印像是某種封印,腿上使不出一點勁。
正在我犯愁的時候,院里突然傳來響動。
是墻頭磚塊的動靜,有人翻墻進來了。
農村平房,一般是南炕挨窗,北炕挨墻。
這個老房子采用的是北炕格局,我向后靠在墻上,正前方五米遠,就是對著院里的窗戶。
院子不大,如果有人翻墻進來,在院內走動,我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對方。
可是,月光下的小院里,空無一人。
我所在的位置,存在視覺死角,唯一看不到的就是西墻。
而西墻,就是昨天那團黑東西,鉆出棺材,襲擊我之后跳走的那堵墻。
它回來了,它回來找我了。
我揪了兩個紙團,塞進鼻孔,這也是舅爺囑咐的,不能讓那東西察覺到活人的氣息。
心臟狂跳,雙手止不住地發抖,我舉著紙團塞了半天,緊張得居然找不準自己的鼻孔。
在我轉換到用嘴呼吸之后,平房的正門吱呀呀響起,緊接著,臥室外的走廊里,傳來有節奏的聲音。
啪嗒、啪嗒。
仿佛有人在光著腳走路,只是頻率更加緩慢,不像活人的步伐。
聲音由遠及近,那東西與我僅有一墻之隔,距離最近的時候,除了腳步聲之外,我似乎還聽到了爪子刮擦墻壁的聲音。
聽得我心里發毛,頭皮就像過電一般,每個毛孔都漲得生疼。
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人類的腳,還有爪子?
走廊通往后廚,它很快轉了回來,顯然,后廚沒有它要找的東西。
腳步聲在臥室門外停下了。
我壓住狂跳的胸口,眼下心率高得可怕,還伴隨著強烈的耳鳴,我意識到自己呼吸困難,但我無能為力。
吱呀呀。
門框合頁發出讓人牙酸的噪音,開啟了一道門縫,外面是濃重的黑色。
仍舊是那團黑色東西,但它現在變得更大、更高,它像液體一樣,順著狹窄的門縫擠進來,最后露出……漂浮在那團黑色上方的臉。
皺紋堆疊,須發皆白,一對圓眼亮著精光,四處亂轉,隨后迅速鎖定在我身上。
它咧開嘴,像是露出了笑容,嘴里紅得瘆人,牙齒殘缺不齊。
「你是個誰?」
是奶奶的聲音。
最初看到那張臉皮,我感覺似曾相識,但是眼前詭譎的場景,讓我不愿相信,直到它說話……
「你是個誰?」
它走近了,那張臉愈發清晰,但是與奶奶生前不同,那張臉皮上有蛆蟲留下的孔洞。
我終于明白,舅爺說起「那東西長得像……」的時候,為什麼要改口了。
它的聲音很像奶奶,但是更尖銳、更扭曲,重復那句話的時候,好像每個字都在刮擦我的耳膜。
我說不出來話,即便舅爺已經告訴我如何作答,但我真的說不出來。
「你是個誰?」
它已經走到了炕邊,我和那張慘白的臉,只有不到兩米的距離。
我嘗試著張開嘴,但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得不到回應,它似乎變得更加開心,笑容變得更加夸張,嘴角咧到了耳朵,整張臉幾乎一分為二。
黑色侵襲到炕沿,它要上炕,完全沒看到舅爺留下的棺材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