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舅爺又問:「就算讓你媽變成孤魂野鬼,你也這麼選?」
爸爸提高了嗓門:「死人再重要,如果威脅到活人,什麼死人都得靠邊站!別說我不認那東西是我媽,就算真的是,我媽也得認這個理。」
舅爺聽后,一聲長嘆:
「行吧,你的媽,你的孩子,你說了算。要是只保活人,我有一個足夠穩妥的辦法。」
7
回屋的時候,我的體重回歸了正常,只爸爸一人,就輕松地把我背到了炕頭。
掃除草木灰,扔掉壽衣,拔掉棺材釘,擦凈炕鋪。
我換上備用的衣褲,一夜未眠的困意卷土重來,在爸媽的陪伴下,睡了整整一天。
當我再睜開眼,老房子里已是人滿為患。
舅爺的辦法簡單粗暴,只要正氣夠足、陽氣夠旺,那東西必然不敢靠近。
過了今晚,那東西便無法再糾纏我,只能成為游蕩在荒山野嶺的孤魂野鬼。
至于那東西是不是奶奶,我不愿想,也不敢想。
舅爺叫來了一起打麻將的老伙計、家里的子侄,還有其他熱心腸的村民,熱熱鬧鬧共有三十七人。
其中僅「全乎人」一項,便有十五位之多。
全乎人,指的是父母健在、夫妻和睦、兄弟姐妹俱全且有兒有女的人,民間視全乎人為福星,紅白事都少不了這種人鎮場。
大家清楚,今晚要用活人氣驅邪,但也不能干坐著,否則大眼瞪小眼,手頭沒事干,心里就得犯嘀咕。
所有人心里都犯嘀咕,那叫死氣沉沉,活人氣也就散了。
于是,兩個臥室各擺了兩桌牌局,每桌都湊著幾個大嗓門的觀眾。
炕上放小木桌,擺滿酒菜,一群人圍坐,嗑瓜子、侃大山。
都是生活在一個村里的人,原本關系就近的,自然聊得熱火朝天;面生的,尋個共同話題,幾句就聊開了;有隔閡的,聽幾句勸解,兩杯白酒一碰,哈哈大笑,化干戈為玉帛。
后面的廚房也不冷清,黑鍋重新開了火,凡是仗著自己有點手藝的,全都聚在一塊,有人掌勺,有人打下手,插不上手的就在一旁扯著嗓子指導。
院里更熱鬧,舅爺不知去哪尋摸了一群孩子,都是陽氣沖天的中午出生的,每人發了鞭炮煙花,還尋求家長同意,今晚可以隨意熬夜。
「準許熬夜」對淘氣的孩子來說,是莫大的恩典,一群孩子撒開了歡,如果沒有舅爺及時制止,孩子們差點上房揭瓦。
我坐在炕里頭,被幾十號人圍在正中間,安全感爆棚,再回想昨夜種種,頓感天堂地獄。
出事的時間,是在深夜兩點。
牌桌上的人,已經換了幾茬,難免人困馬乏。
后廚早已停火,人們都擠在臥室里,溫度升高,陸續有人打起了瞌睡。
想熬夜的孩子往往都是嘴硬,院里的玩鬧聲停了,跟舅爺打過招呼,孩子們陸續回家睡覺。
本以為今夜太平,可是當我看到舅爺鐵青的臉色,我知道事情還沒了結。
一開始,是一個鄉音極重的大叔,抽了抽鼻子,問旁邊的人:「你聞到啥味兒了嗎?我咋覺得好像有東西糊了?」
周圍人提著鼻子聞,有人說聞到了,有人說沒有。
正在四下尋找的時候,窗前劃過一縷火光,在黑夜中異常刺眼。
緊接著,濃煙順著門縫飄了進來。
「著火了!」
如同一聲號令,窗外立刻火光沖天,屋頂的干草,還有其他什麼東西,燒成了一個個火球,在窗外紛紛下落。
屋里一下炸開了鍋,人們大呼小叫地往外跑,亂成一團。
爸爸在喊我的名字,腿傷沒好,我只能一點點向炕邊爬。
就在我把手伸向爸爸的時候,我看到了汗毛倒豎的一幕……
濃煙中,我爸彎著腰,后背上有一個人影,身型穿著和我一模一樣。
在爸爸跑出房門的瞬間,我確信,那個人影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就是我。
他在笑,仿佛陰謀得逞。
村民們發瘋一樣,出了院門拔腿狂奔,直到耳邊猛然聽到一聲銅鑼的脆響,這才紛紛站住。
是舅爺,他提著銅鑼,氣喘吁吁地喊:「都跑個屁,回頭看看!」
眾人轉過身,哪里還有沖天火光,老房子完好無損,依舊靜靜地佇立在黑夜中。
只是,房子里的燈,熄滅了。
大家如夢初醒,幻覺,集體中招,他們被「迷」了。
最后一個跑出來的人,是我爸。
舅爺見到我爸,立刻瞪圓了眼睛:「你怎麼自己跑出來了,你孩子呢?」
「我背著呢……」
爸爸說著話,轉身給舅爺看。
在場的人,無不倒吸一口寒氣。
爸爸背著的,是一個紙人。
再一聲銅鑼響,跟隨眾人跑出的媽媽、背著紙人的爸爸,終于蘇醒。
顧不上害怕,爸媽沒命地沖進房子,炕上卻看不到半個人影。
8
爸媽和村民們被「迷」,以及逃離的細節,是我之后聽他們說的。
而在當時,聽到失火的消息后,我只知道所有人飛快地消失在門口,屋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燈光毫無征兆地熄滅,冰冷的黑暗重新掌權。
然后,奶奶出現了。
不聲不響,沒有那團黑色包裹,停靈兩天之后,「奶奶」已經化成了人形。
只是,她瞬間出現在炕前,身上穿著壽衣,臉上布滿蛆蟲,還有血盆大口的微笑,怎麼看都不像活人。